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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：郑国忠 粤人爱吃蛇，是从远古先民中遗传下来的一种食俗。对蛇的烹饪方法也是五花八门、多姿多彩：用蛇来炖鸡，谓之“龙凤斗”；蛇、猫、鸡一起共焖，称作“龙虎凤”；还有花生焖蛇碌、党参枸杞子蒸蛇片、熬蛇羹…… 广宁乡下人烹蛇，可以说是十分的另类，外地人看见了场景，听说了究竟，先是目瞪口呆，然后是乐不可支。 乡人但凡捉到了蛇，通常不会拿回家中去自己炮制，而是聚众在屋外空旷地用砖头、石块垒灶而共同烹之。这个风俗，同一个广宁民间传说有关：从前，蛇和蜈蚣本是睦邻，只是有一天它们一起出去找食物，发现一粒光灿灿的宝珠。据说蛇得宝珠会变龙，蜈蚣得宝珠会成精，于是都想要，双方互不相让争执不休便打了起来，一直打了三天三夜，结果宝珠不见了，蜈蚣被打败，躲进了石缝，它悻悻地说：“生时打你不赢，死了也要在你身上撒泡尿！”从此以后，蜈蚣专门爬到死蛇的身上去撒尿，如果你在家中烹蛇，蜈蚣闻到气味，就会爬到高处去往下撒尿，人饮了这些有蜈蚣尿的蛇汤之后就会中毒，所以人们煲蛇都摆出屋外空旷地去，蛇汤煲好后，左邻右舍人人有份饮，说是饮了蛇汤大家就和睦相处，不会像蛇和蜈蚣那样反目成仇了。 烹蛇“盛会”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，是在20世纪80年代。有一天，我回到乡下时太阳即将落山，看见六叔被一大群人簇拥着，从被夕阳照得金黄一片的田野上走来，满脸油汗映着霞光，雄赳赳地迈着步子，只见他手里拿着好大的一条蛇。 我看清了，这是一条三四斤重、四五尺长的“过山风”（眼镜王蛇），一条能使人在一刻钟内毙命的毒蛇！ 六叔把裤头一掖，扯下裤带扎住蛇头，把死蛇挂在地坪边晾晒东西的竹竿上，然后在大家尊敬的目光护送下气昂昂地离开了。我打量着这条死后还龇牙咧嘴的毒蛇，不禁一阵发怵。 “它竖起半条身子，扁着头呼呼地喷气，六叔把锄头横扫过去，它身子一歪，向六叔扑过来，六叔跳上田基，举起锄头‘啪’地就是一下……”有村民在一旁绘声绘色地讲述六叔擒拿毒蛇的经过。 不一会儿，六叔拿来一把刀子，开始割蛇剥皮，人们散开去，有人去捧石头垒灶，有人去提水，有人端来一只大瓦缸，有人去抱柴火……这时，三伯走了过来，我心里一紧。为两块祖传屋地的边界划分问题，三伯和六叔不和，经常吵，也动过武，惊动过乡政府，至今悬而未决。 三伯端详了一下血淋淋的剥皮蛇，然后在六叔身边瓮声瓮气地说：“我家里还有一块猪肉。”六叔点头“唔”地应了一声，今天彼此都剑不拔弩不张。 三伯很快就把切好的猪肉还有姜片油盐一起放进瓦缸里，有人已经在地坪角垒好了灶，火点着了。过了一会儿，汤烧开了，姜和肉的气味随着水蒸气从瓦缸盖缝飘散开来，弥漫在空气中，此时，大家便相继回去吃饭洗澡，当然，不必担心灶火会灭，不时总会有人走来添上一根木柴。 天黑后，地坪聚集了好些人，一大群孩子在追逐，一边玩跳格子游戏，一边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听大人讲话。农家人的乐趣全在这仲夏的地坪上。 地坪有好几只虫子在叫，灶膛里满是炭火，火苗在两根干树丫上轻盈摇摆、跳动，人们脸上忽闪着红光。三伯和六叔坐在同一条板凳上，大家的话也多了起来，谁收了女儿寄回来的两千多块钱啦，谁的儿子在深圳打工娶了个北方妹啦。后来，话题大都与蛇有关：某人往泥洞里掏塘虱鱼，摸着个皮肤粗糙的东西，以为是田鸡，拉出来才发现是条黑不溜秋的“白颔乌”（眼镜蛇的一种），当场吓得脸青唇白；某人家在天黑齐了时忽然发现笼中的鸡往外逃，点竹篱火把去照，发现笼里死了两只鸡，情知有异，举火把到处查看，后来才发现一条“饭铲头”爬上了床……不过，聊着聊着话题又转回到六叔身上，说他年近六十，往田基那么一蹦，竟还敏捷得像个后生仔，如果换了别人，那几下子锄头不一定打得那么准。六叔听着人们的夸奖，不时“嘿嘿”笑上两声，那排发黄崩缺参差不齐的牙齿不时露出来。三伯手掌托着下巴，手肘撑着膝盖坐着，他没讲也没笑，但不时会和颜悦色地点一下头。 望着那火苗，我忽然间萌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：下次回乡，先去市场买一条蛇带回来，然后谎称是半路上抓的，这地坪上一垒灶煲蛇汤，不但能享受到古朴的农家乐趣，还能让三伯与六叔再次同坐一条板凳上。 开始喝蛇汤了，只见六叔端着碗舀了蛇汤，伸长嘴沿着碗边吹了几圈，“咕咕咕”便把一碗汤灌进肚里，大家也相继品尝起来。我想，一条三四斤重的蛇竟然煮了能让二三十人撑破肚皮的那么一大缸汤，这汤不用说，肯定淡得只知道盐味不知道蛇味。然而，大家都喝得津津有味，还连声赞好。于是，我也端起了碗。 谁也不知道谁喝了多少碗，一会儿便听到勺子碰缸底的声音。这时，有人去提来几壶开水倒进缸里，六叔往灶膛添了两根柴。没过多久，这“二锅蛇汤”又烧开了。我以为，想喝这“二锅蛇汤”的人肯定没几个，谁知我错了。有个猴急的，不顾滚热啜上一口，眼珠子一骨碌竟喊一声“好汤”！ 这下我心里明白了，农家人喝下的不是淡淡的蛇汤，而是浓浓的乡情。 本文来源：郑国忠/肇庆作家感谢分享 赞赏 |
